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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构的孔秀与非虚构的女性(王文静)

2024-04-19 阅读: 来源:《文艺报》 作者:王文静 收藏

作为一部女性题材电影,根据作家张秀珍的半自传体小说《梦》改编的电影《孔秀》,讲述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到改革开放初期,青年女工孔秀在婚姻、家庭与工作的层层重压下,却不甘于生活困境的围追堵截,最终实现文学梦的人生历程。主人公的命运起伏跌宕,却并非意料之外。这不免让我们好奇,这一距今近半个世纪的“中规中矩”的女性故事,为何能拿下第70届圣塞巴斯蒂安国际电影节最佳编剧奖,《孔秀》中到底藏着怎样的密码?

该片是导演王超首次执导由文学作品改编的电影。在作品路演和多次访谈中他都表示,原著不仅让他“第一次认真回顾自己与父母的过往”,也因小说半自传体的真实讲述引发了他的情感共鸣。在痛苦的婚姻枷锁中不断浮沉的主人公不但没有向生活投降,甚至还逆风而行,在生活和文学中找到了现实与精神的双重自由,“非虚构”在这里以一种显性、具体而又充满生命张力的方式,成为作品创作环节中最打动人也最关键的要素所在。导演在真实的女性经历中,不仅带领观众致敬女性的自立自强,同时还跳出性别视角,完成了一次关于精神成长的注视。

影片中的孔秀是一个具有强烈主体性的女性形象。这种主体性不仅是对上世纪80年代社会进步和思想解放这个宏阔背景的生动诠释,同时也是新文化运动以来,女性议题浮出历史地表的宝贵产物。电影中的孔秀既柔且韧,始终是一个清醒并持续输出力量的女性形象。表面上,20岁的孔秀被母亲催婚,嫁给了当农业技术员的“妈宝男”刘汉章。孔秀早起做全家人的早饭时,刘汉章在睡懒觉,而下班带娃做完家务已疲惫不堪的孔秀,还要满足丈夫理直气壮的生理需求。再婚后,无论是第二任丈夫对继女小雪的嫌恶,还是他容不下孩子,弃之如敝履,孔秀也在无言中用力忍耐。不过,电影对这种付出与忍耐的表达极其克制,影片中的镜头几乎从不在悲惨和压抑处过多停留。或者说,影片对于上世纪80年代女性的刻画,绝不是将她们塑造为尚未启蒙的女性,或是蒙昧的“被侮辱者”与“被损害者”。孔秀虽然听从了母亲的建议走入婚姻殿堂,但同时也是因为刘汉章有文化而且还给弟妹读书的缘故,她认为农技员之于土地,就像希望之于传统而平淡的生活,这才下定了结婚的决心。但失衡的家庭分工与沉重的身心负担,却不会因忍让而自行消失,一次意外怀孕给了孔秀彻底解决问题的勇气。值得注意的是,在那个年代能毅然决然离婚,而不是为了孩子、为了面子、为了日子混混沌沌过下去,孔秀的果断和勇敢是现代女性所特有的。甚至在她与第二任丈夫杨津峡准备离婚的当口,为了这个因工伤瘫在床上的“家暴男”,家境拮据的孔秀还专门去学了针灸,在她不辞辛苦的护理下,杨津峡慢慢恢复了健康。而等他站起来后面对的第一件事,就是孔秀要义无反顾地与之离婚。

对于是非,孔秀始终坚定立场;对于人生的意义,她从不怀疑,这是新女性的基本底色。处于困境中的孔秀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也没有顾影自怜、以泪洗面,而是包容、能干、沉静、坚忍地面对生活的考验,让这个带有浓郁文学色彩的形象在女性书写中显得格外珍贵。从五四新文化运动中,女性在“出走”中寻觅自身主体性的存在,到新中国成立后,女性获得平等的社会权利等,女性题材的书写是有其价值基准的。

电影《孔秀》有一种很强烈的表达欲,就是要推动这一人物形象的“自塑”。因此作品放弃了大众语境下的女性题材书写——没有新闻事件和热点话题,也没有强情节带来的爽感,即便孔秀如此命途多舛、波折不断,影片也没有把故事性作为第一追求,也即电影从一开始就放弃了大众化的煽情,而是以沉静克制的节奏代替了激烈的戏剧冲突,呈现了人物生命皱褶中的力量和光彩。

当然,在这个虚构的孔秀背面,还存在着非虚构的女性。原著中,作者的真实经历给读者带来了一种情感冲击。孔秀的不幸经历是历史地壳断层中的真实切片,让我们看到了20世纪七八十年代社会秩序建构中的现代女性——“被压抑”与“现代性”的共存,形成张力,也构建了真实。它可以是孔秀的婆婆命令她做饭时的颐指气使,可以是孔秀流产后在嘈杂车间里来来回回推动棉纱车的吃力背影,又或是深夜寻找离家出走的女儿的绝望……总之,孔秀承担的不仅仅是一个女性工人所负担的职业压力,两任丈夫的趾高气扬、单位同事的议论以及大儿子的疏远,共同织就了来自社会、伦理、性别和代际矛盾的压力之网。

影片的非虚构特征还体现在历史与现实的互文对话中。一方面,孔秀的独立和坚定是历史行进中女性不断成长完善的成果继承,也是时代赋予女性阶层越迁和“破圈”可能的真实印记,这个“她”也成为我们今天谈论“她精神”“她文化”的重要坐标。另一方面,50年前孔秀的困境,在今天甚至在50年后的更远的将来,必然还会以某种形式再现。正如今天,社会生活的快节奏正在给职场女性带来新的挑战和考验。影片结尾,孔秀拒绝了向她表白的武北辰,虽然这个男人有文化、爱文学、温文尔雅,几乎没有她前两任丈夫的所有缺点,但孔秀仍然拒绝了,而是选择延续着她作为一个女性的主体性。这并不是对生命、婚姻的绝望,而是女性精神不断成长、走向未来的真实写照。

当然,女性存在的真实性还体现在影片中对女性精神的多元化呈现上。孔秀之妹孔俊的知性、孔秀女儿小雪的奔放等,既是镜像又是补充,共同形成了关于女性理想存在的互文式愿景。也即,影片不仅讲述了一个“女性曾经如何存在”的故事,同时又把这段历史存在作为隐喻代入当下,以期让观众在新时代女性的各种困境中进行类比和反思,得到“女性应该如何存在”的温和久远的精神力量。

片中,文学作为自由的代言,无论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致橡树》,还是孔秀创作发表的小说,在寓意主人公精神世界成长的同时,也呼应了1980年代文学青年寻找自我、改变命运的时代浪潮。电影结尾,第三次响起的汽笛声正如不停息的火车,始终向前方、向远方,努力穿破人生困境,为该片延展了女性题材的表达,也拓展了一个充满情感、力量和余味的审美空间。


(作者:王文静,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石家庄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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