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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保平电影中的“父爱”解读(郝静静 程前)

2023-12-25 阅读: 来源:《中国电影报》 作者:郝静静 程前 收藏
缺席、失语与异质:

曹保平电影中的“父爱”解读

罪案悬疑电影《涉过愤怒的海》作为曹保平“灼心系列”的第三部作品,延续前作中的黑色犯罪风格,让观众以此窥视社会的多面向,并参与到这起“违规事件”中,经由对“角色身体”进行的各种破坏与反破坏行为来迅速获取最直接的视觉快感。但意外的是,该片对“暴力”进行大量着墨后,“真相”却在影片结尾处放置于家庭伦理关系上,并与曹保平的另一作品《狗十三》形成一定程度的互文:关注青少年成长过程中的心理健康问题。然而在大众印象里,“成人世界”才应当是“曹保平”这一符号的最终指代,因此对大部分观众而言,该片是对“曹保平”的反叛。但结合他此前的电影,将犯罪活动外壳剥离后,对家庭中的多种“父子关系”类型的深度探寻是曹保平近几年从未更换过的内核,于是解读“父爱”成为研究曹保平电影的又一路径。

《涉过愤怒的海》

身份缺席:关于父亲的责任与权力

曹保平在《狗十三》中,对“父子关系”进行了重点描述。该片作为一部成长题材电影,与当时同类型的电影可谓格格不入,如同阶段的《后来的我们》《悲伤逆流成河》等。当众多青春片沉溺于对昔日校园生活的追忆,用各种感伤经历来缅怀已经逝去的青春,并以此作为长大成人的“成人礼”时,《狗十三》却放弃了这种同辈间的幻想性“自勉”,选择聚焦于父辈与子辈的对抗与规训,暗指少年的成长在于不断地失去自我以及对社会法则的妥协。于是,在女儿李玩被迫成熟或是被规训的过程中,她的父亲自然走向了“教导者”的高位,然而这种“以爱之名”、自上而下的规训却直接造成了父位的空缺,亦即父亲身份的缺席。

从强逼李玩学习英语,到用暴力迫使她接受另一只狗,以及最后借无言的注视逼迫她“主动”吃下狗肉,父亲反复的驯服最终让李玩的主体性彻底消弭,而成为符合成人世界规则的“懂事的孩子”。这对于父亲而言,是他所谓父对子的责任,是无言父爱在场的伟大证明,但从李玩被寄养在祖父母家来看,这个女儿其实是父亲不愿面对的上一段失败婚姻关系的“弃物”,一切的自我感动都是出于对父亲权力的掌控。在这样一个身份等级分明的家庭系统里,居于上位者的父亲承袭着他的父辈对他的教导,将子辈视作需要惩戒与教育的对象,视作可为我所用、没有主体性的“工具”,视作延伸上千年而不中断的基因链条的末端,通过打上他的印记,实现某种程度上的“父爱”延续。

这种规训是父亲对女儿的自我意识与反抗精神的驱逐,但为让这种行为获得合法性,“教导的责任”成为了最合适也最坚固的说辞。于是,当“父亲身份”挪移到“教导者”的位置后,不仅原有的权力没有消失,反而因为脱离了原本身份的限制而得到放大,故父亲的缺席成为了无可指摘的存在,成为了中国传统亲子关系最明显的表征。

《狗十三

失语症:“爱-无言”与“爱-没有”

在上述的论证中,因为父亲的缺席而造成了父爱的不存在,这便衍生出了一个相对的问题:是否身份在场就等同于“父爱”在场?《涉过愤怒的海》给出了否定的答案。老金痛失独女娜娜,不惜代价千里追“凶”,将此视为父亲对女儿最后的父爱表达。然而,老金的追凶过程与娜娜的情感投射在结尾处交汇,原本深沉的父爱与女儿的自白形成巨大割裂,经由这一缝隙,“愤怒”超越对“嫌犯”李苗苗的罪行控诉而直指“父爱”本身。

从叙事表层来看,老金是一位隐忍、沉默的父亲形象,符合中国传统家庭观念中对父亲的深情描述,并且身体力行地固守着“父爱如山,不声不响”的古老范式。老金在愤怒中以暴制暴,开启近乎自毁式的复仇,并在精神崩溃中赋予“父爱”的情感意义。但却在转入娜娜视角时,作为父亲主体形象的老金又被重新定义,他的冷漠与无视成为娜娜死亡的直接原因。离婚后的老金将娜娜留在自己身边,全力供养女儿在国外的求学与生活,他将此种外在行为等同于“父爱”本身。因此,冠以“父爱”之名的种种行为就变成老金理解的父爱深沉,“皮实”的娜娜也在这种“父爱”中走向灭亡。

然而即便是女儿的死亡,也未能引导出老金对“爱”的表述,他的野蛮行径纯粹是又一次的自以为是。他无法回到女儿去世的伤痛里,因为他沉浸在“这可是我老金的女儿”的心理认知中,于是他的“愤怒”成为了复杂的浑浊物,其中占到主体的是父亲身份的被剥夺,这种超越悲伤,或是拒绝悲伤的情绪状态最终形构了老金父爱的悖论,对凶手的追寻成为了他下意识的自我开脱。直至在娜娜的私人回忆里,老金才意识到自己才是“元凶”,这种后知后觉正如他对娜娜画满太阳的衣橱的遗弃,该行为不过是他对女儿的习惯性无视。老金从不停歇的复仇到对女儿过往的解读,本质上是对“父爱”从笃定到解构的过程,在这巨大的反差中,黑色意味的反讽效果油然而生,那便是作为父亲的老金从未参悟出“父爱”的真谛。

对娜娜而言,老金所谓的“父爱”直接导致她朝着“爱-无言”的反方向逆行。为了证明“爱”的存在,她用扔鞋子、自残等过激行为来让“爱”具象化,然而长期处于情感匮乏状态的她,对“爱”的解读变得偏执且扭曲,或者换句话说,因“爱-无言”所导致的这种对“爱”的极致化求索,是娜娜对“爱-没有”的伪装。

为了让“爱-无言”到“爱-没有”的转化更加合理,导演利用其他角色对老金是否爱女儿进行了反复的质疑,如前妻顾红对老金的不满、日本警官和景岚对老金行为的疑惑……不同个体发出的同声反诘从根本上说是对老金“父爱”的否定。老金将自己包裹在丧女后的愤怒情绪里,沉湎于“无言的父爱就是将女儿供养长大”的骗局中,不愿面对女儿从未被理解、被关心的事实。因此,即便老金一直在场,也会因为不懂“爱”、不会“爱”,即缺少“爱”的话语和行为,而最终导致“爱-无言”,情感失语成为了娜娜“爱-没有”的不可避免的悲惨结局。

父爱的异质:如何到达爱的“安全岛”

上述中的“爱-没有”更多的是一种来自子辈的感受,那对于父亲而言,当不懂“爱”、不会“爱”的真相被彻底揭露后又会发生什么?这在《涉过愤怒的海》中呈现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自主选择。一种是去学习如何“爱”。尽管悲剧的结尾无法逆转,顾红甚至剥夺掉老金悼念女儿的资格,老金失去的不仅是父亲身份,还有存于心中“这可是我老金的女儿”的情感认同。老金只能在大雨中把对娜娜的爱与亏欠寄托于未来世界的虚妄承诺,而放走李苗苗也是承认自己是悲剧之源的独自反省。而另一种便是去摈弃“爱”,以被动姿态主动放弃表达爱的可能。李苗苗的父亲李烈在不堪忍耐自己儿子各种可怕行为之后,终于生成了对子辈的仇视,并因此而造成了“家”的毁灭。这是否意味着曹保平对“父爱”的绝望?在笔者看来,曹保平的本意并非否定“父爱”本身,也并非对原生家庭的问责,而是回归“爱”本身,这无关血缘与身份,只关乎关爱与责任。

《烈日灼心》就是最好的答案。影片被冠以“黑色电影”的标签,故事源于多年前未被侦破的灭门惨案,当案件走入瓶颈,片中着墨不多的小女孩便成为凶手自愿伏法的根本动因,“父爱”也就成为破解谜团的唯一密钥。片中,辛小丰等三人出于愧疚为“女儿”搭建出不同寻常的“异质”家庭,暂时掩盖自身的凶手身份,化身“父亲们”形象抚养遗孤。在此,剥夺“女儿”享有父爱权利的亡命之徒戏剧化地转向为父亲本身。他们因与“女儿”的多年相处,而自愿异质为父亲角色,为了给女儿构建一个安全健康的家,三人不惜以生命为代价,来换回“女儿”对他们父亲身份的认可和接纳,或者仅仅是童年记忆。

上述关于“父爱”的追问竟在三个逃犯身上找到答案:关注孩子们的心理健康,是建构一段正常的亲子关系的必要前提。在如此“异质”的家庭结构中,他们的“女儿”仍旧没有丧失被爱的权利,如陈比觉时刻陪伴在女儿身边,甚至为了不与女儿分离选择自杀,辛小丰和杨自道为了女儿生命安全,选择结束逃亡生活,对“父爱”的渴求完胜对“生命”的存续。因此,在曹保平电影里,爱的“安全岛”从来不是漂浮的能指,而是有着具体指涉意味的彼岸,唯一的路径也便是父辈对子辈心理健康的关怀。真正意义上的父亲并未真正诠释“父爱”的真实意指,而异质层面的父亲们却诠释着“父爱”的真谛,在对比中实现真正意义上的情感质询。

曹保平对“父爱”的表露都是在一场离奇却又真实的“违规事件”之后,观众通过体认角色的情感经历获得高度的影像认同,以此对自身的成长过程再次回望、审视。于是,“父爱”成为曹保平突破银幕的利器,一段非常个体化却又具有普遍性的中国传统父子关系不仅是对现实的批判,更是对罪案故事背后的伦理情感的深度探寻。


(作者:郝静静,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山西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第三届全国文艺评论新媒体骨干培训班学员;程前,山西大学文学院2021级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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