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者之德与平凡真人

——评《诚信老爹》的导演阐释和舞台呈现

《诚信老爹》是上海戏剧学院知名学者导演张仲年执导的一部原创话剧。听说这出话剧是专业演员和业余演员联合演出的，其成功主要在于回答了“群文特色、基层创排的话剧与时代同步”的难题。这部话剧的创排也将中国当代话剧的探索往前推进了一步。

（图片来源：“苍南文化馆”微信公号）

表现英雄模范或先进人物的题材，很容易落入空洞的宣传。《诚信老爹》的成功在于从叙事形式和思想开掘方面规避了舞台形式上的陈旧以及人文品格上的肤浅。观众在一种灵活的舞台叙事中、在紧凑的舞台节奏中，被《诚信老爹》的质朴和坚守所感动。

一位老人在生命的暮年，在终于可以把家庭的重担交付给4个儿子时，却因为一次自然灾难一夜之间失去了3个儿子。这个任何人都无法承受的极限境遇，是《诚信老爹》剧本的开端，也是人物所经历的真实情况。屋漏偏逢连夜雨，此后老人不得不面对儿子欠下的巨额借款，他在家庭面临分崩离析的境遇下选择义无反顾地承担起“替子还债”的责任，去完成他对于诚信的诠释。

“替子还债”作为戏核和剧场中发生的道德事件，也衡量着每一位观众的价值判断，同时老人内心的挣扎和生活的起伏也激发起观众思考，如何在命运的摆布中，完成对无常和苦难的超越，以及在最艰难的超越中实现道德坚守。正如剧中所言：“暴风雨过后，一切好像没有发生过。”人死债清，老爹在儿子死后可以选择无可厚非的逃避行为，但他为什么要做出另一种选择，背负生命难以承受之重？这是剧本和导演要解释的根本难题。如何将个人的承担和牺牲置于普遍的社会正义尺度的评价之下，在面对价值道德的普遍评价中显得合理，使个体的抉择变得可以理解，并发展为一场道德的风暴感动人心。

呈现人在极限境遇中的抉择和行动，是很多经典戏剧的范式。《诚信老爹》在诸多可能展开的戏剧范型中确立了伦理道德剧的类型，其意义在于提醒和擦亮传统中华美德中所蕴含的力量和意义。正如导演在其阐述中所说：“超强台风造成了巨大的灾难，在灾难中挺立起中国百姓最可贵的品格——诚信。老爹做到了人应该做的事情。”在命运的风暴中承受苦难，却在心灵世界中掀起更大的道德风暴温暖人心。这正是导演抓住并要呈现的总体舞台意象，正是这一意象的提炼和呈现，让整体舞台叙事具有了人文的深度和诗性的光芒。在导演的阐释和呈现中，暴风雨中倾翻的船被赋予道德匮乏的象征意义。对沉船的打捞如同以一己之力，在时代的航程中寻找灯塔并守护了道德的微光。

《诚信老爹》的意义在于发出了平常生活的非凡之音，在于展现了处于社会底层的普通人的“弱者之德”，在极限境遇中坚守“弱者之德”的意义何在？“弱者之德”的彰显是《诚信老爹》的人文价值所在，是区别于以往所有帝王将相、英雄模范和才子佳人题材的特质。在连失三子的痛苦中，作为底层劳动者，老爹有很多理由可以选择逃避，但他选择了担当，选择听从内心的良善。但是，良善可以走多远，良善可以让他偿清债务吗？良善可以获得理解吗？更何况他所选择的良善可能要他付出惨重的代价，在个人所信仰的“良知的钢索上”独行，构成了这出戏剧最重要的象征意象和思想内核。老爹作为城市底层劳动者内心所坚守的“弱者之德”，成了驱动剧情发展的内在动力。

在一种无以名状的强力压迫之下，依然本能地抵御着庸俗和罪恶，依然保有微弱的高尚、无害的软弱、珍贵的美德，他们虽然弱小但是远离邪恶，他们才是一个民族和国家需要珍惜和培植的土壤。这就是这出“平常戏剧”发出的“非凡之音”。为人心遮挡风雨的不是金钱、不是法律，而是人性中的良知和善意。这就是真正有责任感的艺术家要告诉这个时代，也必须传达给这个时代的声音。人们在剧场沉浸于美好的心灵世界，突然感到自己全身心都变得美好和高尚起来了，这就是艺术的意义。

（作者：顾春芳，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北京大学艺术学院教授、北京大学美学与美育研究中心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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