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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辟古典诗词当代传承新境界(刘勇刚)

2023-08-17 阅读: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报》 作者:刘勇刚 收藏

开辟古典诗词当代传承新境界

——读《诗者天地心:当代诗词名家讲诗词》

《诗者天地心:当代诗词名家讲诗词》 刘宁编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23年3月

古典诗词是中国传统文化中最鲜活、最有魅力的门类。如何传承古典诗词、推陈出新、古为今用,是关乎文化自信的一件大事。目前传承古典诗词最流行的方式是通俗化,如《百家讲坛》和《中国诗词大会》,通过讲述诗词故事和细节,引发观众的兴趣,行之既久,已深入人心。通俗化对于诗词的普及功不可没,然而一旦通俗化的东西铺天盖地,就容易产生媚俗的负面效应。其最大的弊端是造成读者认知的浅俗和思维的惰性,一句话“嚼别人嚼过的馍没滋味”。长此以往,会导致国人审美品格的沉降。相反,走学院派道路行不行呢?也不合适,就一个字“隔”,非专业的读者会敬而远之。那么,能不能探索一条古典传承的新路呢?就像朱熹讲的“旧学商量加邃密,新知培养转深沉”(《鹅湖寺和陆子寿》),旧学新知熔为一炉,阐旧邦以辅新命。具体地说,古典诗词的传承首先要精研,深造有得,然后出之以自然、不玄虚、不矫饰,意在培养,度人金针。

刘宁教授主编的《诗者天地心:当代诗词名家讲诗词》(以下简称《诗者天地心》)一书,今年春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一时好评如潮,大有洛阳纸贵的盛况。此书汇集了全国政协书院诗词系列讲座十位导读专家十五个专题的讲稿,从不同维度聚焦诗词艺术,呈现立体的、多元的古典诗词景象。在当下洋洋大观的诗词类著作中,此书别开生面、独立不迁,以新的体例、新的话语开辟了古典诗词当代传承的新境界。笔者既是《诗者天地心》的忠实读者,又是十位导读专家之一,下面结合自己专题写作的体验,谈谈阅读这部书的体会。

其一,从本书的题目《诗者天地心》可以看出编者不同凡响的立意。题目如同人的一双眼睛,好的题目灵光闪射。“诗者天地心”有大境界存焉。将诗上升到天地之心的高度,这是古代诗哲的认知。“诗者,天地之心。”(《诗纬·含神雾》)“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文心雕龙·原道》)“天地之心”即“自然之道”。从创作角度看,诗歌就是诗人之心与天地之心的交融。《文心雕龙·物色》说得好:“是以诗人感物,联类不穷,流连万象之际,沉吟视听之区;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宛转;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心物交感,与天地精神往来,体现了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古代诗哲“标心于万古之上,而送怀于千载之下”(《文心雕龙·诸子》),今人传承古人,就是与古人心灵的对话,超以象外,得其环中。

其二,《诗者天地心》弥纶群言,集诗词理论、艺术鉴赏、创作技巧三位一体。白居易的《与元九书》说得好:“诗者,根情、苗言、花声、实义。”意思是诗就像一棵树,根是她的情感,苗是她的语言,花朵是她的声音,果实是她的义理。诗学本身的特质,决定了其传承之道必须集理论、创作、鉴赏三位一体。从理论来说,本书有境界论、诗法论、意象论、文体论、创作论、吟诵论等。李浩教授的《唐诗境界美的奥秘》从古汉语语源入手,探索“境界”一词的内涵由实体概念到精神概念的转化,并由此标示唐诗境界美的建构之道,即在空白中超越、在简化中超越、在模糊中超越、在“现量情景”中呈示。唐诗的境界美有其特殊性,但作者所展示的途径又有普遍性,并不拘囿于唐诗。“现量情景”的“现量”来自印度古因明学,经王夫之《姜斋诗话》的阐发,成为诗学概念,用来阐释纯粹直觉之美。朱良志教授的《中国传统文人画的诗情》对文人画的品读细致入微,他以极富张力的文字传达出生命的诗意和人类的家园意识。唐人张璪说:“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倪云林、沈周、唐寅、石涛、八大山人、恽南田等文人画,有玄想,有哲思,有诗性。文人画与诗书合一,诗是画的点睛,画是诗的意境。从传统文人画到当代新文人画,一直弥漫着盎然的诗情,蕴含着生命的感觉,妙理妙道尽在天地之心中。柏格森在《时间与自由意志》中提出:“艺术家把我们带到情感的领域,情感所引起的观念越丰富,情感越充满着感觉和情绪,那么,我们觉得所表现的美就越加深刻、越加高贵。”对传统文人画当作如是观。

查洪德教授的《古代诗歌之格法与妙趣》与《唐宋律诗的意脉与意趣》,对诗歌格法和意脉的探索得其要领,颇有用于解诗,如剥蕉心,示人以法度,思致之绵密令人叹服。格法论看起来并不高深,但解诗若纯然不讲格法,便会流于一盘散沙或一团乱麻,不知所云。卢盛江教授的《唐诗之路与唐诗艺术》对唐诗之路的考察给人深刻的启示,唐诗写于路上,解诗亦应有考察和体验方能真切。他所选择的诗路之诗虽属耳熟能详的名篇,品读却有陌生化效果,其擅长细微处传神,可谓真诗家解人。陶然教授的《词心与词脉——谈唐宋词的欣赏》对词心与词脉的阐释如剥蕉心,得其要领,又以唐宋词经典为例证,示人以矩矱,合乎音乐文艺的词体特质。虽然谈的是唐宋词,却不乏普遍性意义。对“词心”的阐释尤有新意,此心不惟词人之心,亦是读者之心,此心不是凝固之心,而是不断变化,不断发现自我之心。

钱锺书的《谈艺录》说得好:“盖勤读诗话,广究文论,而于诗文乏真实解会,则评鉴终不免有以言白黑,无以知白黑尔。”“勤读诗话,广究文论”是理论层面的认知,可以“言白黑”,但不一定“知白黑”,要“知白黑”即获得“真实解会”,必须有旧体诗词创作的感性体验。易闻晓教授的《古诗的意象与形式》《诗法的讲求》从创作体验出发论意象的选择和诗法的引导确为有得之言,尤其是讲成辞和用典颇得诗之三昧。陶然教授的《词体与词格——谈词的创作》、刘勇刚教授的《词的艺术境界与创作技巧》、李贵教授的《诗词的体式、用韵和作法》《宋诗与宋词的艺术奥秘》等,在行文之中都糅合了自身的创作体验,其中有艺术构思的悬想,有非常具体的安排,如布局,如作法,具体到平仄、黏对、用韵等。文以辨体为先,诗与词的作法不一样,但各得其所,书中所谈诗词的体式、技巧等都很适用。从鉴赏层面来说,对经典作品的深度解读引人入胜。

其三,《诗者天地心》的每一讲都着意写出用力最勤、体会最深的东西,和而不同,美美与共。元好问诗云:“鸳鸯绣了从教看,莫把金针度与人。”(《论诗三首》其三)此书的每一位作者恰恰相反,他们着意要把金针度与人,而且倾囊而出,毫无保留。他们写的都是自己最拿手的“绝活”,如彭国忠教授的《词艺发微:下字运意与开阖变化》。此文当得起“发微”二字。何为下字运意?下字与运意什么关系?何为开阖变化?具体说,开阖会引起什么变化?这些问题绝不能大而化之,而是要落到实处的。文章以苏东坡的《念奴娇》、晏几道的《鹧鸪天》、周邦彦的《六丑》等为范例,抽丝剥茧,探骊得珠。因为揣摩得深,琢磨得透,说得明白,确实给人启发。再如笔者写的《诗词吟诵》是从吟诵即传统美读的角度来谈诗词艺术的。《文心雕龙·情采》指出:“故立文之道,其理有三:一曰形文,五色是也;二曰声文,五音是也;三曰情文,五性是也。”形文和情文看得见,摸得着,相对要好谈一些,声文最难。吟诵就是以汉语的声调为基础行腔使调的读书法,通俗地说,就是以唱歌的调子读书。吟诵是传统文化的绝学冷门,自有其美感、规律和功用。但如果没有丰富的吟诵实践经验,谈诗词吟诵就会流于纸上谈兵,无非大路货而已。笔者结合自己近三十年来的吟诵实践和传习,力图将诗词吟诵的问题谈得深入而浅出,并辅之以吟诵表演。还有刘宁教授的《山水诗的艺术构思》,此讲对山水诗的体认和论述精彩绝伦,选取谢灵运和王维作为山水诗人的代表,抓得很准,谢灵运之发现与王维之沉浸,对山水之美的体验方式不同,笔法亦有较大差异,形成了山水审美的两大范式。此篇为本书的收官之作,堪称曲终奏雅。

当然,书中的个别提法还值得进一步推敲,如论者说“七律和五律的格律正好是两个七绝或两个五绝的相加”,这个说法似乎不妥。律诗和绝句都是相对独立的体式,各有各的写法,各有各的评价标准,不存在谁是谁的相加。律诗讲究起承转合、波澜老成,如果只是绝句的叠加,那是不可想象的。关于成辞的运用亦发人深思。成辞是古典诗词的“全息块”和“活化石”,依然有着生命力,当代诗人创作旧体诗词当然要隐括或融化成辞,这是题中应有之义。但部分持论还是有些保守,生活是不断发展的,语汇和物象也是不断生新的,新词入诗也是时代风气,不可阻挡,一味强调成辞和古典意象,极有可能弄成假古董,这是要警惕的。从创新的意义来说,晚清黄遵宪、梁启超等人倡导的诗界革命仍然没有过时,“旧风格含新意境”仍是当代诗词创作追求的境界。所以,运用成辞也是有选择、有限度的,如果一味走古典主义的道路,那就是盲目的复古。另外,还有诗格的问题。讲格法,但不能拘泥于格法。一个“格”字无时无刻不横亘于胸臆,一下笔就讲格法,亦不见得能写出好诗。从诗词创作的实践来看,意在笔先与笔在意先是可以相反相成的。诗词传承需要不断探索新旧相益、虚实相生的通达之路。

总之,《诗者天地心》开辟了古典诗词传承的新境界,用苏东坡的话说就是“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书吴道子画后》)。下面我们大可接着讲,引领新的潮流,形成新的气派。当前,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发展日益深入,有越来越多的读者热爱古典诗词,渴望深入学习古典诗词的精妙艺术。他们当中专门从事古典诗词研习的专业读者毕竟是少数,更多的人是知识水平、思想水平都很高的非专业读者。这些读者的古典诗词学习需求该如何满足,是一个迫切需要思考和面对的问题。时代在发展,古典诗词的当代传承呼唤新视野、新方法。正如《诗者天地心》的“前言”所说:“现在每七个中国人就有一位大学生。高等教育的普及,带来的不仅是社会受教育程度的普遍提高,而且深刻地改变了社会基本的文化结构……(当前)学习古典诗词的非专业读者,绝大多数都接受了高等教育,有更好的知识素养、更开阔的社会视野。”“网络传媒的发达,人人都可以便捷地查找诗词作品的文本,了解作家的生平故事,一般性的‘讲作品、说故事’,倘若不能有深入的发明,就很难令人满足。”《诗者天地心》努力讲透诗词艺术的“妙理”,帮助读者理解诗词的奥秘,积极回应了当代诗词学习的社会期待。

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古典诗词有着历久弥新的生命力,其艺术传承需要不断打开新的视野。《诗者天地心》走出了诗词传承的新路,它的探索值得深入体会。


(作者:刘勇刚,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扬州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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