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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戏剧舞台:创作重燃活力 传统孕育新生(张之薇)

2023-09-21 阅读: 来源:《北京青年报》 作者:张之薇 收藏

2023年,“复苏”成为舞台演出的关键词。中国演出行业协会数据显示:全国营业性演出场次由第一季度的6.89万场上升至第二季度的12.44万场,演出票房收入从49.8亿元上升到118.13亿元,观演人数从2185.22万人次增长到4038.44万人次,呈持续上行趋势。而北京更是在全国演出的复苏中占据重要分量:今年七八两月的暑期期间,北京在166个演出场馆推出820台、4600余场各类演出活动。无论是国家艺术院团、北京市属院团还是北京民营戏剧团体创作,乃至全国地方院团晋京演出,众多好剧带动戏剧市场井喷,三年的积攒在首都一触即发。2021年7月,“大戏看北京”拉开序幕,而真正实现这一品牌效应的飙升,还是2023年线下演出全面恢复之后。那个曾经每天戏看不过来的北京,又回来了!

北京人艺的边界探寻

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是北京也是全国的戏剧标杆。在作家陈彦先生笔下,它是一条游动在深海中的巨鲸。巨鲸静止的时候,像一座山,而一旦动起来却是吐纳惊人。2023年上半年,北京人艺在首都剧场、曹禺剧场、菊隐剧场、实验剧场和人艺小剧场等组成的剧场群落中的绽放,让北京观众,乃至全国观众看到了一座具有71年传统的剧院的创作活力。一部超越于人艺现实主义风格传统,但又不失民族化的《正红旗下》为新的北京人艺立下了基调。戏中人物鲜明的老北京腔调、老舍先生注视凝望的间离处理,都给人以陌生感,而层层叠叠的屋顶组合、背景处行走的骆驼和旋转的风车,诗意地勾画出一幅对老北京风情的想象。导演冯远征和闫锐将北京旗人的歌哭笑骂与那个动荡飘摇的旧北京连接在一起,构建出一部家与国的大戏,将老舍文字中那独属于北京的气息,饱含深情地捧在观众面前。

话剧《正红旗下》(图片来源:“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微信公号)

《正红旗下》是一次从老舍文学的精魂中汲取力量的回归与超越。以老舍、曹禺这些巨擘为积淀和支点,又不停步于现实主义演剧风格,这就是2023年的北京人艺这只“巨鲸”首要的方向。所以,上演《茶馆》《雷雨》《天下第一楼》等保留剧目,实现老中青代际传承;致敬与缅怀“人艺的儿子”任鸣导演,上演他的剧目如《我们的荆轲》《我爱桃花》《榆树下的欲望》《玩家》等,是2023年上半年北京人艺上演剧目的几个重点。

其次,在北京人艺上半年应接不暇的剧目中,还可以看到新生的力量,他们让熟悉的经典以不熟悉样态打开,带给观众崭新的体验。“青春”与“小剧场”成为这些剧目的标签,何冰导演的《赵氏孤儿》和杨佳音导演的《哈姆雷特》是这类剧目的代表。两个熟悉的复仇主题的经典文本,当代创作者把自我放入其中,对文本进行再阐释。

前者《赵氏孤儿》,现代人、现代服装、风格化的舞台,让观众消弭古代与现代的界限,更是将纪君祥写就的元杂剧中的忠奸两立、忠义隐忍、大报仇完全消解,把每一个人放在命运的漩涡中,在选择与放弃、复仇与爱的矛盾中挣扎,最终落脚到人的自身——独立个体与爱这一现代命题上。

后者《哈姆雷特》,同样是现代服饰、暗黑工业风舞台,多种音乐形式的介入、一人分饰多角的自由切换,让哈姆雷特的生存困惑被直击。当人人都可以从哈姆雷特中看到自己,就注定这是一个不同以往的《哈姆雷特》。

焦菊隐先生曾在《略论话剧的民族形式与民族风格》一文中说:“创造新的形式和新的风格,首先是由剧本的思想内容来决定。”思想推动着形式的变革。这种创作者从外在形式到思维情感上的现代跨越,令人看到成立71周年的北京人艺对自我边界的新探触。

革命题材的现代表达

2023年,激活北京戏剧界的活力,还少不了“新时代舞台艺术优秀剧目展演”的登场。这场由文旅部和北京市政府共同主办的戏剧展演,是疫情解除之后全国艺术院团的集中亮相。展演涵盖文旅部6家直属文艺院团及25个省(区、市)的共计61部作品,涵盖戏曲、话剧、儿童剧、歌剧、舞剧、音乐剧、歌舞晚会、交响乐、杂技剧等多个艺术门类,代表近十年来我国艺术舞台最高标准,可谓新时代中国文艺百花齐放、勇攀高峰的生动写照。

从展演剧目的遴选可以看出,国家对戏曲这种艺术形式高度重视,从中国民族的、传统的、民间的文化土壤中接收艺术遗产,按照自我的需要来运用、改造它。作为中国传统艺术形式的戏曲,在这次展演中占据重要比例,并且主旋律创作成为主体。值得欣喜的是,在众多的艺术作品中,戏曲主旋律创作,尤其是面对“革命”这一题材,过去常常表现出的传奇英雄讲述和宏大叙事的倾向,被新的视角和新的舞台表达取代,使得红色题材的叙事在戏曲创作中初显现代性审美的端倪。比如锡剧《烛光在前》、评剧《革命家庭》、昆剧《瞿秋白》和赣南采茶戏《一个人的长征》等。如果说前两者的现代性审美表现在通过重述“革命”而贴近现代人思维上,那么后两者则更多表现在舞台空间的现代表达上。

锡剧《烛光在前》和评剧《革命家庭》皆将目光移置于女性自身,试图挖掘国与家、革命事业与个体情感的冲突下,普通人灵魂的挣扎与痛苦。它尝试接通普通人与革命者的心灵通道,写出普通人是如何成就不平凡的革命历程的。这种对“革命”的重新打量和感性表达,无疑是符合现代人审美的。

而昆曲现代戏《瞿秋白》和赣南采茶戏《一个人的长征》,虽然前者是最具古典典范性的昆曲,后者是民间性更强的采茶戏,但是皆因对戏曲舞台样式的延展而令人惊奇。昆曲《瞿秋白》的舞台空间通过设立白板与黑板的舞台意象,与文本中“昼”与“夜”的双线结构相适应,以开合推移完成“昼”与“夜”的表意象征。而在黑与白交替中间歇出现的一缕红光,则象征着瞿秋白复杂心境中的那一缕坚定信念。赣南采茶戏《一个人的长征》则用梦境与现实时空的无缝衔接,舞台表演形式的拼贴,铁枝偶赋形马匹、骡子、星星、月亮的运用,让假定性的魅力在戏曲舞台上进一步升华。

苏珊·朗格说:“艺术形式与我们的感觉、理智和情感生活所具有的动态形式是同构的形式。”戏曲现代舞台空间形式的不羁,自然是与剧中主人公的现代情感一致的。革命者瞿秋白与母亲、友人、妻子的精神“小世界”,小人物“骡子”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时的朴素、质朴与滑稽,都是与舞台形式同呼吸的。如此的空间塑造与曾经的戏曲舞台大不同,却同样写意空灵。更重要的是,在不失去剧种特色的前提下,一个新的、具有现代审美的舞台空间与观众更靠近。

民营戏剧的奋力破局

北京这座城市里,不仅有着最优秀的国家级和北京市属的演出院团,同时全国最具实力的戏剧教育资源和年轻戏剧人才的新鲜血液,也让它成为全国民营戏剧创作最活跃的圣地之一。必须承认,北京乃至全国戏剧市场的活力,离不开民营戏剧的贡献。尤其经历了三年的疫情,那些活下来并迅速拿出好作品的民营机构,无疑是令人敬佩的——他们就好像推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孤独而悲壮,对戏剧的笃诚成为他们不放弃的动力。

市场,是检验民营戏剧创作的重要标尺;对艺术品质的追求,则是民营戏剧得以良性发展的唯一动力。话剧《惊梦》是以喜剧表演艺术家陈佩斯为灵魂的北京大道文化出品的作品,于今年四五月间在北京再次上演,为近年来少有的上乘之作。

《惊梦》的出现打破了人们对陈佩斯喜剧的固有印象。如果说,《阳台》《托儿》甚至《戏台》,滑稽是这些作品的出发点,笑是终点,那么《惊梦》则是更高的境界,艺术终极性的反思是《惊梦》的终点——让喜剧包裹悲剧的崇高,让人在笑中深思。《惊梦》的外壳依旧是喜剧性的,擅演昆曲《牡丹亭》的和春社,在典雅丝竹和昆曲身段的“旧”思维下,接受解放军的任务,上演了属于“新”思想的《白毛女》。对时局懵懂无知的艺人们自以为成功,又将《白毛女》上演于国民党军队面前。错位和误会让喜剧效果弥漫。然而,静下心来会发现,话剧《惊梦》用昆曲《惊梦》和歌剧《白毛女》对大时代下的旧与新做了一个形象的隐喻,悠悠天地之下的文明冲撞,背后隐藏着的底色,其深意绝非“喜剧”能涵盖。让·诺安在《笑的历史》中曾引用一句话:“在笑声中,心灵深处也隐含着痛苦。快乐常会以悲哀告终。”话剧《惊梦》就是一部以快乐起始,以“悲哀告终”的作品。

话剧《惊梦》

如果说,话剧《惊梦》因为有陈佩斯的表演魅力而天然具有票房号召力的话,那么,近年来逐渐被更多人认识,也渐渐一票难求、呈现出新气象的“话剧九人”,则代表着民营戏剧创作真实的另一面。脱胎于北京大学的社团戏剧,刻印着青春激情和非职业烙印的“话剧九人”,最初也脱离不开民营戏剧团体的共同境遇:穷。但是,自从创办人朱虹璇意识到戏剧商业票房的重要性之时,就意味着“话剧九人”这一民营戏剧机构从观念上开始步入正轨——那就是把做“有票房的好戏”当作努力的方向,明确题材,抓住观众定位。所以,“话剧九人”真正横空出世,其实是在做出第一部民国知识分子题材《四张机》之后,并随着《春逝》《双枰记》《对称性破缺》等同类题材作品相继出炉,才在戏剧圈内外发酵。

文人情怀、锁闭空间、微小视角,以语言为主要推进方式,用精巧的舞台腔调切入到想象的民国历史中去,大约是“话剧九人”目前作品的基本样态。《春逝》即是其中的代表。故事以顾静薇和瞿健雄两名女性物理学者为主角,讲述的是两名性情相异的女性在心理和情感上逐渐靠近,而实际上探讨的是不被大多数人了解的高学历女性在生活、情感、事业上的困惑和苦恼。其实,作品中的历史与人物原型不过是作者依托的暗影,舞台上真正表现的是作者对“女性+学者”这一类群体内心的观照。两位讨论学术的物理学家身着旗袍的背影一再被定格,那是主创们对温柔与坚定的女性知识分子的重新认定。

2023年上半年的民营戏剧创作还少不了鼓楼西剧场这一戏剧空间。以当代国外优秀剧本的创作为主要导向,立足小剧场,近年来又有了中国原创剧目和大剧场作品的突破,鼓楼西剧场已成为北京文艺青年的戏剧地标之一。鼓楼西于2023年上半年举办首届独角戏剧节,取名“我知道光在哪里”。一个空的舞台,一个人的表演,最简洁的舞台灯光和装置,演员既是自由的,又是孤独的。戏剧人,谁都知道独角戏是最难的,但是,当戏剧发展到今天这样的程度,回到了原点意味着找回戏剧创作的初衷。

北京,一直就是戏剧人的天堂;文化的魅力是这座厚重的城市最大的吸引力。近几年,舞台剧领域中,舞剧成为最引人关注的“出圈”艺术门类,当观众为《永不消逝的电波》《只此青绿》《红楼梦》《咏春》《深AI你》《五星出东方》等打着北京艺术家印记的舞剧叫好之时,我们戏剧理论者和实践者都应该深思:为什么舞剧能从曾经圈内自赏到今天一票难求?

必须承认,能够创作出艺术作品的“爆款”,一定是从永恒中寻找灵感,从人的体验和感受中寻找真诚,一定是对固有思维的打破,一定是对各种新观念、各种艺术形式的创造性吸收,一定是最大化继承传统之后的突破。唯有如此,才可能让技术之美和人的情感浑然天成,才可能让艺术不断前行。而我们也必须承认,自由的观念、开放的格局、互鉴的视野,是让北京这座现代城市充满文化魅力的关键!


(作者:张之薇,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副研究员,北京市文联签约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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