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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剧《路遥》:伟大,全凭他的人格和坚定性

2021-03-03 阅读: 来源:《文艺报》 作者:欧阳逸冰 收藏

  (点击本页标题下方的“来源:《文艺报》”,查看报纸文章,链接为:http://wyb.chinawriter.com.cn/content/202103/01/content58736.html

 

伟大,全凭他的人格和坚定性

——看话剧《路遥》

  话剧艺术家们越来越自觉地让戏剧与文学相融合,从而使话剧艺术的品质越加升高。剧作家唐栋与西安话剧院持续合作,继《柳青》之后,又推出了《路遥》。这两位作家的话剧舞台形象一如深邃夜空中的两颗灿星,遥相观照。如果再加上前两年陕西人艺的话剧《平凡的世界》,彼此交相辉映,真的是鲜活地再现了秦地的文学辉煌,再现了现代文学的华彩篇章,更是再现了真正的作家对人生、对理想、对未来的不懈追寻,这其中包括承受人生无可躲避的痛苦折磨,探求命运诡谲变幻的奥秘,抒发对人们困苦生活的痛切悲悯。他们都在渴求无比美好的理想,就像神话中夸父追逐灿烂的太阳,就像艾特玛托夫笔下的那个孩子追梦长角鹿妈妈和白轮船……

  如果说话剧《柳青》突出的是作家用自己的心灵向人民的心灵抵近,那么,话剧《路遥》则是着力表现作家为攀登自己时代的文学高峰,虔诚地捧着自己的心灵,任凭风雨雷电的一次又一次的击打。如果说话剧《柳青》最感人的是主人公与人民同命运,共呼吸,相濡以沫,那么,话剧《路遥》最震撼的是主人公不顾一切地把自己的文学创作献给人民,这样的创作就是“完成我的人生”,哪怕把健康消耗殆尽,哪怕毁家意外降临。如果说话剧《柳青》的主人公把人民视为自己文学创作的良心,把自己的命运之根在黄土大地里扎得很深很深,那么,话剧《路遥》的主人公则是在平凡世界的长河里,向着铺满霞光的理想梦境游去……

  正像歌德说的那样:“莱辛之所以伟大,全凭他的人格和坚定性”(见《歌德谈话录·1825年10月15日》)。而路遥是这样阐释并践行坚定性的:“人生就是永不休止的奋斗。只有选定了目标,并在奋斗中感到自己的努力没有虚掷,这样的生活才是充实的,精神也会永远年轻”(见《平凡的世界》)。

  话剧《路遥》的戏剧结构就正含蕴着主人公的这个意念。

  神秘的人生戏剧,还是诡谲的戏剧人生

  全剧的龙骨是由四条主线构架而成的——

  第一条, 围绕着新作《平凡的世界》铺排出来的搓板式命运曲线:历经一系列“退稿”之后,终于使其第一部的出版与发表同期开花,令人兴奋的笑声还没完全放出来,一场京城的作品研讨会变成了无情的审判和当头棒喝,新作竟被骂为“低劣”……到《平凡的世界》三部终于完成,甚至由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长篇小说连播节目播出,主人公的身体却发出了严重警报:头晕,胸闷……喜从天降,《平凡的世界》荣获茅盾文学奖,在一片赞美声中,却曝出种种流言,旋即又祸从天降,妻子正式提出离婚。主人公临终前,《路遥文集》的出版终于有望,这可是一个作家终生的盼望,但却怎么也凑不成必须订购的1000套!难道真是“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诡秘的不是主人公命运成败之多寡,而是其顺逆相接,起伏相缀,喜悲头尾重合,得失形影不离。如果抽掉主人公的行为取向和具体境遇,这仿佛是应了亘古如此的“苦尽甘来”“风云不测”之类的口头禅。引人深思的是,所有这些,不是命运之神对他的捉弄和拷问,而是他要改变命运之神对他的既定安排。在《平凡的世界》里,他说,“这就是生命!没有什么力量能扼杀生命。生命是这样顽强,它对抗的是整整一个冬天。”前述话剧《路遥》一波又一波扑打主人公的命运恶浪,令人慨叹。但是,如果倒过来看,这又恰恰是主人公一次又一次令人惊叹的戏剧行动:退稿之后是继续投稿;被斥为“低劣”之后,是继续写出后两卷;流言之后是获得茅奖;妻子提出离婚之后,是谋划文集的出版……“生活不能等待别人安排,要自己去争取与奋斗”(见《平凡的世界》)。倘若不是“自己去争取与奋斗”,诡谲的搓板式的命运曲线就会被拉直,那就只剩悠闲的“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了,也就不是主人公路遥了。

  这就是话剧《路遥》所表现出来的主人公的生命与创作的本质:“永不休止的奋斗”。

  不如此不是主人公路遥,仅如此也不是主人公路遥。所以,还有第二条龙骨,那就是主人公与郭见海及高二强的正反二元关系。

  郭见海与高二强两人虽然“势不两立”,但这两个人物却不仅仅是不同性格的对立,还具有相互勾连、无法或缺的紧密关系。这正是主人公所处的这个新时期的社会征候。郭见海与高二强的个人命运都是在改革开放时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一个暴富,一个脱贫;一个钻营,一个苦熬;一个有欲无情,一个有情重义;一个逐利追名,谋名为获大利,一个实干实练,货真而后得利;一个利用文化人的清贫玷污文化,妄图把文化人变成其赢得私利的仆从,一个敬重文化人的学识羡慕文化,视文化为神圣。直至主人公病入膏肓,生命垂危,郭见海依然再次试图购买主人公的名字,驱使其给自己书写传记,以壮大自己的声名,而高二强则要把自家的店铺卖掉给主人公治病。

  这两个人物构成了社会生活中的正反二元。主人公在复杂的社会生活中,始终与高二强这样善良、真诚、不断走向文明进步的老百姓心心相印,喜爱并从他们的民间文化中汲取精神营养。而对于郭见海这样的老同学,他始终保持戒心。在贫穷的压迫下,主人公也曾有过迷惑,但终究是“秀才饿死不卖书,壮士穷途不卖剑”,主人公面对郭见海的一箱子钞票,毅然撕掉已经完成的为郭写的传记书稿。“人不能什么钱都去挣,况且人活在世上,还应该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更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就是他拥抱的“崭新的时代,因为它给千千万万穷困的老百姓带来福祉”。而高二强就是这“千千万万”中的一员。

  聪颖的观众会从高二强以及主人公的弟弟天乐的身上联想到孙少安、孙少平们,他们一直在与贫穷苦斗。无论是物质贫穷还是精神贫穷,如果不去战胜贫穷,贫穷就会侵蚀人的尊严,压碎人的品格,使文化的高尚扭曲为世俗。

  主人公的“人格与坚定性”,就是在与这一对正反二元人物建立起的戏剧关系中铸造出来了。

  第三条龙骨主线,是主人公与妻子程远关系的断崖式坠滑。所谓断崖式,是指他们夫妻关系,在全剧六场戏里,一共发出了五次一次比一次严重的警报,而主人公则是一次比一次地惊愕不已:面对程远的告状,他的反问是“有这么严重吗?!”

  程远的一句“别人只在意自己飞得高不高,不会在意你(指自己)飞得累不累”。主人公的反问是,我是“别人?”当去北京研讨《平凡的世界》第一部的喜讯传来时,登门求告的生父的鼾声和程远剁菜馅的案板声形成的“交响”,淹没了他“一个人”的喜讯!

  主人公终于给女儿买来了钢琴和三明治,程远的回答是尖锐的拷问:“你仅仅是对女儿有亏欠吗?”

  第五场,就在《平凡的世界》荣获茅奖的美好时刻,程远郑重提出离婚。只有在最后,在无可挽回的分手时刻,主人公和妻子程远表现出了同样的伤心欲碎,同样的柔肠寸断,同样的珍存怀念,那就是程远背诵《平凡的世界》片段的瞬间,双方情感的巨流一下子汇合在一起,冲开了诀别的大门,竟然形成了全剧的高潮。抛开夫妻关系无法辨别的是非曲直,略过他们家庭伦理背后蕴藏着的社会学原因,也不谈阴晴圆缺是生活的必然,主人公这离散的家庭际遇提供了强有力的反证:主人公不顾一切地为取得文学事业的卓越成就而贡献出了一切,其中包括毁家的遗憾。这同样显示的是那构成伟大的坚定性。

  第四条龙骨主线,是主人公的人生“贵人”曹谷溪与他建立起来的知友、挚友、诤友的宝贵关系。每逢主人公欢乐或痛苦或困惑或压抑的时刻,曹谷溪从不缺席,或醍醐灌顶,或直面劝诫,或擂鼓呐喊。有他在,哪怕是几句宽慰的空话,也能让主人公和观众一同感到内心熨帖,因为主人公那颗龟裂的心,观众那颗火燎的心,太需要温润的水滴了。切莫说他是“上帝的使者”,他也根本不是说教的化身,他只是一颗社会的良心,对主人公这样伟大而实诚的作家尽力呵护——这不正是人民的愿望吗?

  四条龙骨线扭结在一起,相融相映相倚,牢牢地把整个戏树立起来,使之坚实、丰实、厚实、扎实,在话剧舞台上,为伟大的文学家路遥筑起一座非人工的纪念碑。

  这座非人工的纪念碑不像青铜材质的那样冰冷,也不像花岗岩的那样生硬,而是闪烁着灵光的艺术生命。难道不是吗?让我们不妨再触摸一下它的细部——

  机趣的细节,深蕴的象征

  细节是戏剧的细胞,就像没有细胞就没有生命一样,没有细节就没有戏剧。而那些闪烁奇异光芒的细节,它是那样富有机趣,其象征性的深蕴会使整部作品绚烂起来。譬如——

  永生牌钢笔。这是程远赠送给主人公的爱情信物,是第一场主人公爱情回忆的形象符号。到了第四场,他历尽种种艰辛,终于完成了《平凡的世界》的后两部。这三部书横跨1975至1985的十年,他“用历史与艺术的眼光,用初恋般的热情和宗教般的意志,书写这伟大的时代,火热的生活和真实的人生”。他兴奋得将用以写完最后一章的永生牌钢笔扔出了窗外。在窗外接到的恰恰就是他的发小高二强。主人公用这支笔书写的《平凡的世界》正是高二强们的“真实的人生”。最后,还是这支程远赠送的爱情信物永生牌钢笔,主人公用它在程远拟订的离婚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这支笔无声地见证了主人公的半生:美丽的爱情,艰苦的创作,伟大的成就,失败的婚姻。真是令人喟叹不尽啊!

  一元钱硬币。第二场,在黄河岸边的一片乱石堆上,主人公和曹谷溪热烈地探讨着作品是写给谁的。不料,主人公裤兜里掉出一元钱硬币,只听见响声,却怎么也找不到了。主人公心疼地说,这一块钱“在我小时候能顶家里半个月的口粮呢!”到第五场,他俩又来到黄河边,再次倾心交谈文学界的某些现象。看见那片碎石堆,主人公又想起那枚硬币,竟再次瞪大眼睛寻找起来。还是曹谷溪悄然从自己衣兜里掏出一枚硬币,假说在石缝里找到了,主人公竟天真地羡慕老曹的手气好……这一元硬币的正面好像刻着主人公的简朴本性,而背面,分明印着他内心深处的窘迫感。贫穷负担的深重已经不仅仅是表面的亲属们的讨要,还有心理的莫名积淀和惯性。由此,我们更加理解他本人该是怎样无声地经受穷困的折磨,他和他的那些长期在穷困中煎熬的乡亲们又是怎样的息息相通了。

  纤夫爬坡。正是这个画面拉开了序幕。继而,又是生父拉着小主人公,沿着纤夫的足迹,爬上这个陡坡,将他送给伯父。从此,主人公踏上了纤夫的命运之路。纤夫爬坡这个情景,多次出现在主人公命运的艰难时刻,这不能不让人想到西西弗斯推石上坡的坚定意志。这是一个多么贴切的隐喻,又是全剧的一个总体象征。主人公就是在这样“永不休止地奋斗”的时代造就了自己“永不休止地奋斗”的人格。

  说唱《刮大风》。序幕结尾这段苍凉寥廓,描绘狂风天旋地转的三弦说唱,表达了陕北人对陕北天地蕴藏着的伟力极尽歌咏感叹。妙在紧接着第一场,还是这把三弦琴,苍凉的说唱延续着,弹唱的人却变成了30年后的高二强。直至尾声,高二强以这首《刮大风》纪念主人公。因为主人公在第一场就说过:“那是咱们陕北高原上独有的风,气势磅礴,摧枯拉朽……让这样的大风冲着我来吧,哪怕把我抛向高空,再重重地摔下,这只会把我的筋骨摔得更硬,更结实”。一曲《刮大风》让全剧弥漫了黄土高原磅礴的气势,抒发了主人公阔大的心志,高扬了《平凡的世界》回荡天地的狂野。

  (文中图片来源于《文艺报》和“文艺报”微信公号,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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